想結束的一切沒有結束。
心仍然是痛著的,身體還在承受很多不亞於心上的痛苦。
第一次的急診,讓醫生、護士們都搖了頭。
我冷靜得像個自虐狂,看著急診室裡都在嘆氣的醫護人員,我靜靜地,等待著,那個他們搖頭的無奈會降臨。
但沒有。
我等了很久,身體一點感覺都沒有,昏昏沉沉的腦袋,回答不了太多床邊媽媽自顧自問出的問題。
不管是天堂或是地獄,都還離我很遠很遠…… 都還很遠!
為什麼呢?
我盡力了啊!
別人在吶喊天要亡我時,我對上天總是把我存留在人間,有這樣深的怨懟。
最後,醫生還是了解,所謂的放棄治療,對我們以這種形式被送進醫院的人來說,連簽字都是多餘;再說,他也還是只有搖頭這個診療辦法,不如讓我回去。
然而,等了一天、兩天,都沒事。
卻開始出現了許許多多令人難以忍受的副作用。副作用開始發作時,又是一番煎熬,但放棄一切的人不會在意,以為這樣會有些什麼成效 — 關於結束生命這件事。
這天,我的身體迅速地進化,本來特別靈敏的聽力,被擴大再擴大。我就像順風耳,可以接收所有來自四面八方的,遠的近的,存在的、不存在的,想像的、揣測的……聲響。
這樣的聲響,終於讓我崩潰。我只好再次求助於醫生,即使我知道他會給我什麼可怕的東西。那是一種,治療真正的精神病患用的藥,並且無法戒斷。
看醫生前,我哭,我大叫,我把自己變身成怪裡怪氣的大偵探。
我尋找聲音的來源,那些亂七八糟、雜七雜八的怪聲音,哪邊來的?
我用自以為是的感覺,一戶一戶偷聽鄰居們的交談和對話,還有他們正看著什麼樣的電視;我猜測外頭有哪個遙遠的地方正在辦什麼樣奇怪的活動,也許是世運後想再帶起觀光潮的計畫,我以為我細細的聽到了他們的聲音。
我唱歌,我彈琴,但我唱過的歌和我彈的琴聲,都會出現,在莫名奇妙的時刻。
本來是夜半,我因為這樣的吵雜感到氣憤,搞不懂鄰居為什麼都要大聲交談,都像重聽般把電視開這麼大聲?
所以我用憤怒的心情,挾帶著報復的快感,在半夜大聲唱歌,也大聲彈琴。
遺憾的是,卻沒有改變什麼。他們依舊這樣我行我素,侵犯我的聽覺,使我焦躁。
最令人忍無可忍的是,三更半夜為什麼總是有人在唱歌呢?
有時是歡樂的曲調,有時是雋永的老歌…… 但我不管,這個時間點不對,半夜為什麼可以唱歌?而且調這麼重的BASS和ECHO?
「不對的時間製造出來的聲響就是噪音!是噪音!」
樓下的警衛,三番兩次接到我用不悅的語氣問他,究竟是誰在唱歌?難道他都沒聽到嗎?
想當然爾,他很正常,他只能既客氣又疑惑的回答我:抱歉,沒有!
漸漸地,原本就喧鬧的白天,也開始出現夜半這些討人厭的聲音。
我這才驚恐地想到:「幻聽」?
「幻聽」?是幻聽…… 嗎?
天哪!一定不是。
我有聽到,我像大偵探去聽了家家戶戶的聲音不是嗎?世運後的活動的確也正舉行著不是嗎?唱歌的人…… 他們確實在唱歌,難道沒有嗎?
難道這一切都不存在嗎?
難 道 這 些 聲 音, 都 不存在 嗎?
僅剩一點點理智的頭腦告訴我,也許,也許,只是也許……
也許這些聲音,真的,都不存在。
但我不相信!
有天半夜我受不了了,所以我一點多結束我的錄音工作,我出門!
我怒不可遏地騎著車出門,我要去把這些製造噪音的人揪出來。
誰說半夜可以唱歌?是誰說的?
唱歌算了!為什麼要把BASS和ECHO都調得這麼重?不會唱歌的人才這樣!
我出門了,我在附近晃來又晃去,不小心跟我眼神交會的路人,想必都是害怕的。我就帶著這種令人害怕的眼神出門,尋找干擾我的來源。我相信有的,有這些正在唱歌的人!
一點多出門,接著兩點了,然後三點,四點……
眼看天際開始泛著透出白光的藍,我最痛恨的,喧鬧的酒店、舞廳、夜店,統統都散場了。
我卻沒有找到什麼。
我尋找這些壞傢伙的計畫,最後獲得的獎品是 — 我自己進7-11買的奶茶和巧克力,還有麵包。
我回家。趕著繼續我的錄音工作。
因為找不到聲音的來源,我困惑,但我得趕工了,即使聲音似乎還持續著……
早上六點多,我結束了手邊的工作,以為可以休息 — 雖然我從出院至今仍未就寢。
但才六點多,那些把我搞瘋的怪聲音它又來了。
電視也好,談話也好,六點多,有什麼單位在辦活動?還有持續著重BASS還有亂調的ECHO的卡拉OK,一點都不OK!
我快瘋了!
我開始哭,開始狂亂、慌張,我又想彈琴,我也唱歌,我可以製造一些我自己的聲音,蓋過這些讓人崩潰的怪聲音!
這回,我不行!
我彈不好琴,唱不了歌。
我邊哭邊大叫,我站在鏡子前狂吼,我問魔鬼在哪?
這不是幻聽!
幻聽是什麼我不懂,這是魔鬼!
魔鬼憑什麼騷擾我阿?我就是魔鬼!我就是魔鬼耶!
我躲在被子裡,手上抓緊一些譜,我想唱歌,我要唱歌。
是魔鬼!
是魔鬼,也有幻聽。
我願意相信,我願意承認了,好嗎?
我彈過的琴聲不知從哪冒出來,我的聲音開始自動唱歌,我的嘴卻沒在動。那些我想唱的歌,我喜歡的歌,一首一首從四面八方而來……
而我,我…… 我在哭,我在大叫,我沒有在唱歌阿……
所有的聲音,都交疊在一起了。
又吵又亂,是魔鬼在說話,是魔鬼在唱歌,是魔鬼在擾亂我;而我也是魔鬼,我的聲音就像魔鬼一樣竄進我的耳裡,越來越多,越來越大聲,越來越不肯罷休!
我哭了!我害怕了!我真的相信有魔鬼,我也相信幻聽了。
連動都不敢動。
我哭著,摀著爾朵大喊,抱著枕頭……
該怎麼辦?
我要怎麼辦?
怎麼辦…… …… ……
(待續 …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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